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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理论园地:宋晓杰诗歌大家谈 (总936)

王恩荣主编 诗眼睛 2021-10-07






宋晓杰,1968年生于辽宁盘锦。已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等各类文集十四部。一级作家。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2011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辽宁文学奖三次(诗歌奖、青年作家奖、优秀儿童文学奖)、“2009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参加过第十九届“青春诗会”和“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2012—2013年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



忽开忽合的境遇


商 震


我对一个诗人的判断,完全出于我的编辑职业。一个好的诗人,一定是越写越好的人。其作品也一定是越来越向生活的深度和审美的广度开掘。宋晓杰就是一位这样成长起来的好诗人。其近年的作品,叙述的可靠与情感的真实,让我们看到了诗质的清澈与精神的蓬勃。


我手边这本宋晓杰的诗集《忽然之间》,读完后,首先是觉得书名好。尽管这是书中一首诗的名字。但作为书名,当另有解读。人活着,就是在不断地面对忽然打开或忽然关闭的各种通道,忽然取,忽然舍。忽然之间,考验人的敏感、韧性与坚强。更重要的是,我在“忽然之间”这四个字中及诗集《忽然之间》里,读到了诗人四十几年的“境”和“遇”。“境”是诗人的幻觉、梦呓,是诗人的潜意识的情怀,是用兴象来见智慧、见胸襟、见情趣、见寓意;“遇”是诗人的具体故事,是身体的摩擦、碰撞后的伤口与划痕,是精神的折返跑,是鲜活的人、生动的物、难尽的意、未了的情。“境”和“遇”的逐年积淀后,像溢过堤坝的水,让诗人不紧不慢地流淌出诗情、诗句。


合上宋晓杰的诗集,忽然就想起艾略特的诗句:“要像闻到玫瑰香味一样感知思想。”


下面谈谈我读《忽然之间》的几点浅见。


 

一. 低燃点,高热量


宋晓杰的诗,常以日常生活中易被忽略的琐碎事物或一丝一缕的小情绪为入口,使读者能很轻松地进入到诗人的情绪中,她所选择的小事小物小情小趣,是普通的也是亲切的。让人来不及警惕就被带进她的诗歌营造的世界里,从而感受诗人宽阔的审美能力和语言恰切的表达能力。如《土豆》、《锈钉子》、《简笔画》、《稻草》、《走时不准的钟》、《这一天》等等,等等。这些诗,都来源于生活中可能经常被忽视的物件,而当诗人郁积的情绪(更多的是孤独感)与它们相碰时,它们就成了诗人情绪的承载物,使得这些细小的事物顿时发出非凡的声响。这些小事物生动起来,诗行也鲜活起来了。宋晓杰在处理这些小事物时,不是简单的照相,不是平光的直视,而是,有时用这些事物来窥探自己的内心,完成物我互换、互动;有时为它们重塑金身,把“具体”化在茫茫的兴象之中,赋予这些寻常的、普通的、琐碎的物件以无限遐思和多种可能。其实,当这些小事物被写进诗里就已经淹没在诗人的精神诉求中了。


这一类即景、即事、即人、即物的诗歌,都是从实实在在的生活和情感经验出发,忽开忽合,看似信手拈来,但落笔时,诗人已充满自信。可谓情虽寄八荒之表,言却在耳目之内。当然,诗中的花儿们,都是开在时间之外的。


以《走时不准的钟》为例。诗中的现场感很强,现场中的人和事都被刻画得入木三分,同时,诗人在时间面前的慌乱,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 细微与宽大


读完这本诗集的另一发现,是宋晓杰的敏感与耐心。


宋晓杰的诗,有些是聚焦一处,有些是散点透视。而聚焦与散点都应该是诗人心灵形式的状态。聚焦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真切与细微;散点是具有公共属性的宽大。聚焦部分,有着炽热的温度,散点部分有着公共的法度。正是这样,使她既是自己情感关系中的不断挣扎的人,也是社会关系中自然平和的人。诗人的矛盾深埋在心底,诗中看到的也仅是万种风情无地可着的情绪。她是孤独的,但绝不是在社会关系中的孤单。


她的聚焦,大多来源于创伤性记忆,如诗中表现出的敏感、脆弱、艰辛和不愿与世俗苟同地活着等,这些都是她内心世界的秘密。一方面她用极大的耐心保持这份秘密的热量,一方面又不失时机地把心房开个小口子让这份秘密透透风。让秘密透透风的目的是渴望有人能真正欣赏她这份秘密的甜度、热度,比如《给一个人——》《早亡者》。当然,她最希望有人能领略她的内心世界。比如,她的“雪”系列。这本诗集中大约有三分之一多的篇章和雪有关,相当多的诗,是专为雪而写。“雪”是她的环境。是情感环境,是生活环境。“雪”有时是记忆中的影子,有时是现实中实物,有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时是幻象,是梦。不难看出,“雪”是她热烈的源泉,是她爱与怨的根。当然,把诗中的“雪”归结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是阅读的愚蠢。宋晓杰把“雪”当作一个独立存在的物象,是她在孤苦时唯一值得信赖的物象。“雪”还是她对痛苦和感到不公时的替代性的补偿物。


她的许多诗,写的都是记忆。记忆是诗人独处时最可信赖的伴侣。记忆里的东西重新咀嚼,会丰富并找到一个新的自己。那些值得记忆和能激起记忆的人与物,一定是给诗人的情感和生命里刺下过深深的烙印。在诗中,记忆里的东西被她赋予了新的意义,并使之焕发出更饱满的情愫。


我很喜欢她的那首《雪夜,为自己温一盏酒》,诗中除了那句“船已调转方向”略显突兀,整首诗具备了好诗的所有元素。这首诗是“雪”系列里的佼佼者。(原文略)


三. 执着与争吵


诗歌是情感的王国,是诗人撒欢的地方。可任意“兴、观、群、怨”。宋晓杰也是如此。她的诗中,有暖暖依依的心怀,有绵绵软软的心痛。她的爱与怨可能生发于一个故事,可能是心底的一段经历。她爱家乡,爱土地,爱儿子,爱她的他。她的爱是向往光明,她的怨是总看不到光明的结局。纪伯伦说:“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醒着。”这句话活化了宋晓杰本人及其诗中的状态。比如《春天,应该……》,一边是追求奔放,一边又不得不忍耐;忽而是扎实的具体事物,忽而是幻境中的梦;疼里含笑,爱中有泪。还有《不欣喜,也不悲伤》,写得既有生活的质感,又有情感的绚烂;一方面释放出强大的朴素力量,一方面表现出情感通道不畅的隐忍。有张弛,有开合。真实地表现出诗人被生活擦破肌肤的尴尬与无为。她释放不满,又总能宽容。当几条路都无法走通时,她就相信宿命。她常常因需要爱而恐惧,而拒绝,而封闭自己。内心狂热,表面羞涩。“怀着一颗植物的心,无毒,绿色/轻轻地破土,轻轻地放手……”(《独坐雪夜》),她有时也想鼓足勇气走出幻想,但往往被羞涩、公共道德挡了回来。她无奈地说:“只有我,是越来越旧的……”


写到这,我想起罗伯特·弗洛斯特给自己写的墓志铭:“我与这个世界发生过情人的争吵。”我觉得用这句话来规定宋晓杰诗歌中的情绪,应当是恰当的。


四. 缺憾与期待


宋晓杰的写作有着自主的随意性,这种写法虽然有利于情感的奔泻,但,有时也会失去理智的法度。当然,感性的诗歌是不能用逻辑关系来判断的,可“失理”过多,会让诗歌走向“异质”。还有,她诗歌的语言尚不够精粹雅洁。尽管如此,我对宋晓杰未来的创作还是有较高的期待。相信她内心已有的强大的乌托邦力量,会推动她加强内省的觉悟,写出现实感更强、美学力量更壮阔的诗篇。


2013年7月25——26日,29日改


(发表于2013年第3辑《诗探索》作品卷——驻校诗人宋晓杰特辑)




臣服于命运安排的无尽之旅

——宋晓杰诗歌评论


芦苇岸


宋晓杰的诗对自身经历的忠实是恒温的,个体生活体验在她笔下得以最大限度地诗意升华,她向外界倾诉的内心感受有着强烈的颤动和完整的认同。在对当下性的执着书写和精神回望中,她没有逃避、退却和袖手旁观,而是以主体介入的自觉抵近生活的细部,于内在的定力和外向的铺陈中,实践着克制的艺术与奔放的自由以及真切的诗意洞察,生命、青春、人性、生活、自然……从《宋:诗一百首》到《忽然之间》,从先前的献给天下有情人的“圣经”之纯净到“不敢说出细小的孤单”的人间草色,宋晓杰在变,在通过有心的写作展示才情的高妙与精彩。她的写作姿态,从意气的高迈渐变为现实的情愫低回,诗意更接近本身,更真,也更有着旷世的文化意味。



我已臣服于命运的安排

它让我低、慢,让我稍稍靠后

我都如实去做了。在那些反复升起的

黎明背后,苦难和屈辱实在算不了什么

我的骨骼冰凉、坚硬,想不起多余的

愤怒和记恨,挟带着过耳的风——


而恰恰,是那些:幼小的、明亮的、温暖的

事物,让我止不住哭泣,星泪纷纷……


        ——《状态》


“状态”是测度诗人在场力的主要指标。此诗中,诗人直言不讳地袒露自己“已臣服于命运的安排”,的确,生活的渡口如此嘈杂、拥挤,秋草一样反射着坚硬的光,面对它的霸气与高贵,我们无法贪婪,更无法将暗夜的月光拥为己有,我仿佛看到了,晴朗夜空下的一口枯井,寂静地发出对泥土的召唤,相伴相随的伙伴,任风飞过的思想徘徊耳际,然后铺天盖地卷过辽阔的北方,即使用万千词语,也难以描述淋漓的命运!本诗形散神不散,以自然背景对应心理场域相的方式书写人生彻悟。诗人对生命,对生活的思考是显在的,抒情的笔调为诗的想象空间提供了腾跃的支撑。独到,也承载了意义。


通直、质朴、干净、本真、聚力、向下……这是宋晓杰诗歌留给我的最直接的印象。新诗发展至今,诗人们都在努力对慕求的写作进行清晰的定位,宋晓杰也是。自然与生活是她的亲近之物和心中之神,当然也是呼吸的一种形态,是精神的一场没有界限的羁旅。她说:“在诗歌中,我喜欢不断地拆分、聚合,不断地摒弃、吸纳,不断地坚守、探寻,不断地呈现生活与生命的单纯与回环、简约与繁复,既对立,又统一;既传统,又现代。我喜爱把平凡的事物引入诗意的语境和空间,喜爱把淡泊的心结和炽烈的情怀交付情感的大海。”


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乔治·梅瑞狄斯说过:“有灵魂的人可以在诗中找到知己。生活中有许多人喜欢记录久远的时光,焦躁的工作和茫然无措的未来,画家借助画笔和颜料传情达意;歌唱家通过喉管和节奏去纪念过往;诗人以细微的灵感和瞬间迸发的华光作为底色,抒发情怀。每一种方式都能从不同的角度给观者留下深刻印象。相比较而言,我更愿意去亲近诗人,深入诗句,从瞳孔里寻找灿烂的人生。”以此参照宋晓杰诗歌的肌理与法度,不难看出,她丰富的阅历、敏锐的感知都尽在诗中展露。


较多地显现时代的焦灼感、无所依托的精神困惑、尚古唯美的圣洁,以及由乡愁、悖论和宿命建构的隽永回忆,是宋晓杰诗歌蕴涵的魅力,也是她有别于常见的那种只顾一头扎进同义词或同义性词组、句群的排列游戏里,被轰鸣的情绪和哗众取宠的意识推动着的女性诗歌的“意气”,那种诗人的主体意识与诗相隔甚远,心不在场,自然就逃避不了堆砌与雕琢。反观宋晓杰诗歌,质感与女性意识的觉醒与诗性并行推进,成为了她特有的发声禀赋和突出特性。



呈现并打开个体生命状态的简单与繁复,将宋晓杰的诗歌写作带入阔远境地,并生成别样的力度与纯度。


应该在春天祈祷、低眉、敛目,聚拢橄榄枝

应该除去积尘,打开天窗,亮堂地说话

应该在晴朗的天光下挥动双臂,顺便瞭望一下

钻石的小山、滑翔的翅膀、寂寞宽谅的星空

应该想想火车,想想它无声带走的微风和面孔

应该用双手揉揉孩子的小脸蛋儿,蹲下身……


在《春天,应该……》一诗中,诗人的主观意志得到了充分展现,这种生命状态的饱满让人眼亮心明。宋晓杰反复使用了“应该”一词:“应该在春天祈祷、低眉、敛目,聚拢橄榄枝”;“应该把发霉的故事一瓣一瓣拆开、翻晒”;“应该听见干硬的枝桠上,苞芽突然地笑出声”……个体生命不论简单或繁复,都是上苍的恩赐,春天万物正像我们的生命,一生中总有一段严冬,那时,寒冷席卷全身,呼吸凝结领口,清冽的空气里,银光迸溅。有人感受着自足的“内部”,有人体会天堂的寂静,有人沉浸在狄金森式的孤寂与冷艳中。成千上万的晶体不安地跳动着,从这里到那里,有始无终地改变着世界的秩序。然而,在生命的花园里,在人生的斜坡上,在中年的屋顶,春天闪着高贵的光泽,成倍地将清辉洒落在心灵的每个角落,进入我们的思想之中。生命的春天与严冬,无需粉饰灵魂,无需虚情假意的问候。


快节奏的生活迫使人们拼命奔波与周旋,只为填饱皮囊。高科技的电子产品让众多信奉者变成宅男宅女。她说的“应该”,是希望人们珍惜,不要白白辜负了十里春光。复调的诉说、强调,构成了生动美妙的艺术世界。她的文字直白,却横生妙趣。简短几行诗句蕴藏着对时代的焦灼感,小中见大,撼人心魄。正如她在自己的诗观中说到的那样,喜欢繁复也喜欢简单。下面这首《简笔画》在简单的字句呈现出另一种空旷之美。


一条线是闪电,劈开大地

二条线是弯弯曲曲的河

三条线是脉脉的远山,绵延不绝


在冬天,不宜饮酒、哭泣、怀念

白亮的天光下,亦不宜写忧伤的文字

我别无长物,只有清茶一盏,明月孤悬

怀揣一只马良的神笔

用风雪来掩埋,以及灌溉

删繁就简地留下雪野

和大片大片的空白


从这首诗里面,可以窥见晓杰非凡的想象能力。尽管她早已经不是稚嫩的女童,但她依然拥有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大胆的想象,本真的善良,是成年人难得延续的品性。紧蹙的生活已容不得人们幻想与向往。纸上的几条胡乱细线,晓杰却从中得出了妙处,“一条线是闪电”奇绝的比喻力透纸背。简单的文字里流露的是简单的生活情调:“我别无长物,只有清茶一盏,明月孤悬”,对生活要求不多,清风明月,把“茶”临风,笑看红尘。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认为,唯有那净我灵魂鼓我勇气的才叫诗。诗人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在于灵魂深处,世人爱热闹爱嘈杂爱物质,而诗人唯爱纯净的良愿和宽容的施爱的灵魂。


呈现并打开个体生命状态,在简单与繁复中提升境界,恰到好处的精巧组合,在阅读的口感与深度意味上,产生了艺术本质的可贵与可待,这在她的诗歌《新一年的决心书》《单行道》等一系列诗歌中都有着比较成功的实践。



王尔德认为:诗是强烈感情的自然迸发,其源泉是静静的回想与感动。写诗作文,重在传情达意,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字多半矫情造作,无病呻吟,叫人作呕。读宋晓杰的诗,仿佛透过洪荒岁月,看见她着宽口黑布鞋,方格衣裳,留粗黑的长辫子,像青涩的不谙世事的邻家妹女在念叨心灵密语,鲜活生动,鲜亮可人。


宋晓杰的诗歌,在语言上,现代与传统并置,既有追求唯美的意蕴和感受,空灵生动,温柔敦厚、哀而不怨,同时又强调自由开放的精神效度,以直率的情境陈述深入内心感受,在自然风物的寄寓中完善经世的理想,在“可感与不可感之间”搭桥建路。作家谭旭东认为宋晓杰的诗歌简练、干净但又饱满。差不多每一首诗里,都有闪光的词语,有给人眼前一亮的意象,和令人难忘、给人启迪的思想。


宋晓杰的诗句看似沉静、内敛,细细读来,还是能够从“死心塌地”“疼”“伤”等词语中体味出诗人情感的锐利和坚韧。罗·勃朗宁说,尽管诗歌疯狂、悲哀而又粗粝,但却甜美。宋晓杰值得称道的是在洞见生活,注重传统与现代的诗意对接上,很有心得。


她近年所写的大量诗歌,胶合了人生思考与生活情感,既有势也见力,恣意而内视。《木头人》是其诗意洪流中的一道能折射光辉的彩虹。这些汇集思考,见现个体生活情态的诗句,节奏干净明快,点到为止又深藏意味。诗歌的抒情方式突破了固有模式,东北人的说话习气变成了诗歌的节奏,也因此,打开的生活画面和展现的精神世界格外疏朗,整个气息提在嗓门儿,通直而率性。


煅造的过程是温柔的,没有疼痛/多一点,少一点;胖一点,瘦一点/慢慢地修理吧,弄光滑那些露出的表面/不招惹是非,也不抵挡……/风尘和雨水也无能为力。多好啊!/应该真诚地感谢缓慢,我们终于成为:/旧时光翻新了的——木头人!


这种看似散在其实用力的“快板”,新奇而带有着理性色调,较好地诠释她的创作走向。如果将《草色》和《绝尘》放入这些思考中,则完全能够找到其“对应”的契合点。看《草色》——


草色还远没有着落,但郁金香像一团团

旺盛的火苗,竟自燎原。它不具有杀伤力

也不是令空气颤抖的红绸,但小镞的叶片锋利

霍霍地,暗藏着蠢蠢不安——是的,


如果,我行走,就是英雄和夕烟

如果绝望,就是一棵委身于草原的草

重新在人间,经过——

不敢说出细小的孤单


作品以思辨对“灵魂个体”进行自我解剖,文本的隐指让思想有了转圜的自信,也让思想激湍翻腾。“如果,我行走,就是英雄和夕烟”;“如果绝望,就是一棵委身于草原的草”……内心涌荡的梦境飞翔与心智的内转显而易见:进入了纷繁庞杂的文化空间,寻找哈姆雷特式的生存理由。“草色竟自燎原”,在森林的神秘性语境下,将灵魂放置于高地的阳光下晒一晒,很有必要。此刻,草色获得了火焰的力量。


同样在《绝尘》中,诗人将微末之爱推向了极致,她强调“尘土”的散点透视,作为同构的步调,她回应“这尘土也是爱她的”,于是,诗歌产生了“大地和花朵”的情怀指向,将之贴上 “人间的姓名”的标识,诗的能量增大。


其实超迈背后,诗人徘徊于内心的孤独、伤感或无助,因隐在而一如尘埃低飞。对于宋晓杰这代从基层走来的诗人而言,跌倒时绝对没有放弃奋力爬起的勇气,绝对没有忘记重建自身文化的信念,即便有挫折,也会在低处找寻温暖和找到亮光。在忍受距离与陌生的现实无奈中,依旧不放弃生命追求的深度:“早春是明媚的,我们却在谈论死亡。”“谈论一个熟识的人,正在消耗细胞、骨肉和年华,抽出丝一般的阳气,慢慢紧迫……”从这些思想旨意凝重的元素里,可见诗人对这个世界的理性判断和迅速做出的情感抉择,渗透了灵魂诘问和积极入世的精神底背。



沉湎诗意语境追忆逝去年华的情感写真,让宋晓杰的诗歌更具有影响焦虑的质地和生活现场的诗意探寻。

“深一脚浅一脚,摸黑拔掉眼里的毒刺儿/用烙铁自疗腐肌……/对自己下手/必须干净利索,迟一秒/都不是他的性格。”在《也许有这样一个老人》中的老人,其实是一个精神象征的寄托,但这个精神象征是坎坷波折的一生。事实上,每一个思想者,都是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安放精神的所在。诗中的老人,躯体在游走,但精神极其渴望安顿。而安顿精神的地方又在哪儿?苏轼有他的黄州,梭罗有他的瓦尔登湖,宋晓杰则有她荒凉的草原。正所谓心境有多辽阔,视线就有多宽广。


值得欣喜的是,宋晓杰在不断调整写作姿态。“它来源于一次闪光的誓言和掷地有声的/穿越……它是年轻的岁月,以及锋芒。”《锈钉子》这首诗,赋予钉子血肉之灵,现场感也是时代感,强烈地撞击着阅读视线。她的意象取材大都是尖锐个性的,关乎身体的,并由思想和现实的不断交替撞击来完成,诗中的一字一词往往无声胜有声。尼采说:“身体是比陈旧的灵魂更惊异的思想。”所以,能用身体为诗歌说话是优秀诗人的一件利器。由于诗歌是高度浓缩的语言,一旦身体动作成了语言炼金术的依托,那么细节就是身体动作的顶层设计,细节与想象力是分不开的,在这首诗里,我们看到的不是单纯的,平面式的,一般意义上的描摹,而是经过心灵折射的细节,如:“锈钉子,是身体里的暗疾/无法医疗,更无法治愈……/像时间的伤,与时间根本没有关系/它深深地陷入绝境,无法自拔……”


深究其味,“暗疾”“医疗”“绝境”“自拔”等词语将身体的能动性强化,跳跃拓展的思维空间反过来又让身体更接近意象生成的美感。由于“想象”元素的融入,诗人面对的人事景物得以羽化,超拔而成一种精神或情感领域的文化“图腾”。《锈钉子》作为一枚锲入世界的硬物,有着人性的、现实的、生命的疼痛与肉感。相对于自然感触的诗歌,宋晓杰在对生活和生命的诗性书写上,似乎更拿手和更具有体悟的深度。这在《中年》一诗中表现得尽致不蔽。“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如果,没有什么变故和灾难/血压将不再升高。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越过山顶/进入下坡……”一开始,对于生活的敌意,诗就有一个不再抵触的姿态,“差不多就是这样”是普律性的,谁也无法抗拒和违背自身的“进入下坡……”于是,人到中年的拉杂与琐碎就不可逃避——


允许败笔、俗套、顽疾、坏习惯

它们跟随我多年了,已成为我的老友

一个也不能少;允许缓慢地回头、答话

更多地微笑;允许坐在重要的场合

像个标本,决不诘问、指责

允许动不动就掉眼泪儿;允许自恋

爱运转多年的机器,爱骨肉、血脉和手足

并看好它们:不减少,最好也不要增加

慢慢就好了——我不是瓷器。是陶。


再没有翅膀了,每片羽毛都是沉的、厚的

——恰好,护住所有的近亲和山河”


这首诗的成功之处不仅在于角度,更在于“揭示”。诗歌抵近本质意义比什么都重要。综合看来,现象披露,本质揭示,已是宋晓杰近作的发力点。诗歌最大的魅力在于用生动形象和深邃的意境感染人,让人获得心灵触动,当然这也为诗歌创作提出了一个不解的难题:拿什么入诗?如何写?“血压将不再升高。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越过山顶/进入下坡……”粗读都可以看出,诗写的是人生,写的是被人们写“烂”了的人生,但是,宋晓杰的出新在于独特的发现,她找到了可以承载情感与智慧的全新角度,“我不是瓷器。是陶。”——别出心裁。诗的第二节,进一步开掘诗的深度——“允许败笔、俗套、顽疾、坏习惯/它们跟随我多年了,已成为我的老友/一个也不能少;允许缓慢地回头、答话/更多地微笑”。“败笔”“俗套”这两词用得妙,总结过往的成败与得失,也侧面将人世间为名利而“奋斗不息”但最终落败的狼狈像描绘得惟妙惟肖。至此,诗因绝妙的隐喻而有了无限的深度。


值得提请注意的是,宋晓杰的诗虽然力主真实,但她不等同于生活、社会、自然的真实,而是诗人形而上的智慧过滤体,是更具形象感的“实在物”,其真实是艺术的真实、情感的真实。在现实真相对本质遮蔽日渐泛滥的当下,“臣服于命运安排”已是众生精神的实况,一个诗人面对如此窘境却歌吟不止,这形而上的写真之心就更加弥足珍贵,也更加磅礴耀眼。


2014年5月10日 


(收录于“中国当代诗歌评论集《多重语境的精神漫游》” 芦苇岸 著 2014年10月第一版  白山出版社)


《忽然之间》:俗世绽放的灵光


李霞


诗人是世上的灵人,在俗世行走,在高处吟唱,其歌声与身体分属两端,内部却存在一条隐秘的供给通道。诗人因此成为一门特殊的职业。诗人既是出世的,又是入世的。所谓入世,是因为他们必须体验这个世界;所谓出世,是因为诗人要说出超越这个世界的话语。


穿越稻香之海,宋晓杰携带着鲜灿灿的诗歌谷粒,再次出现在她的读者面前。


寻常之悟:日常生活中生发的诗意


宋晓杰的诗歌与其他诗人作品最大的不同,是她紧贴地面飞行,她拒绝充当凌空虚蹈的角色,她从诗人通常最不屑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处下手,将这些每日触手可即的寻常之物,翻转过来,亮出它们腹部的清白之色。这时,人们会发出一声惊叹,原来在我们熟知的事物下面埋藏着如此众多的隐喻。


《偏得》在“偏得”这个反复吟咏的语句中,组装进两类对比度强烈的场景,另一类场景中所涵盖的沦落、疾病、失丧,一下子照亮了诗人当下手中正握着的幸福,而此前诗人并未意识到,她曾把它们视为繁琐和拖累——


看那些小小的孤儿流落民间,我真偏得

还能为儿子牵肠挂肚,起早爬半夜地煎汤熬水

还能被他气着被他哄着,这真是偏得


看那些老者步履蹒跚,病榻缠绵,我真偏得

还能吃上妈妈做的海带咸菜,听她疼爱的训斥

还能与爸爸谈谈时事、人心和工作,这真是偏得……


一边拥有着儿子,一边被父母所拥有,没有前半部分那些不幸的场景时时的提示,人们就会把现今所经历的一切视为理所应当。因为意识到了前者的存在,人们才猛然惊醒,当下的拥有其实是一种“偏得”。在这里,诗人成了一个提醒者,她把生活的这一面翻过去,再把生活的另一面翻过来,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矫正了我们对生活真理的“看见”。如果诗人的目的仅止于让我们对当下生活产生一种饱足之感,那么这种提醒与一般生活中的智者何异呢?诗人之所以称得上是诗人,在于她隐藏在生活真理的认识背后的情怀,而这份情怀是诗人所独具的态度,她要推己及人,她要对生命充满感叹,她要感恩,因为她意识到“相对于那些早早离去的好人”,自己“占用了三十九年的土地、空气和阳光、布匹、柴火”,“占用了三十九年的关爱、体恤、惦念、恩泽”,这份额足可以让另一个生命更加“新鲜、饱满”。当然,这样的“偏得”还有很多,包括在生活中没有随波逐流的沉沦,“在冷与热的淬火中”,坚守住立志为人的风骨——“没有过度弯曲、变形”。


沉浸在当下的生活里面,却能联想到生活之外的人们的处境,这是诗人怜悯之心的自然呈现。这种联想性在宋晓杰的诗中不是一个个案,而是一种普遍的精神现象。在儿子未出生之前,诗人为儿子取了许多名字,“楚雄”是其中最倾心的一个。这本来是一个“乌有的儿子”,但诗人把“他”想象为一个具体的实存,对这个虚拟“儿子”的莫名牵挂,让诗人生出一份母亲的心肠,对于“报缝中离家出走的学童;地下铁里,低头弹琴的小小少年”(《楚雄》),“我都要擦亮眼睛,仔细看一看∥……心酸,望向窗外,不与人言”,多思多愁的敏感心性,最后使诗人成为世上所有儿子们“百孔千疮”的母亲。《三月的最后两天》写足了特定时间里的节气感受,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时节,诗人把自己命名为一个“尴尬的人”,既有形而下的动作——不停地“倒腾衣服”,又有形而上的判断——不断地“否定自己”,诗人游走在形而下与形而上之间,跌宕起伏地制造张力。


多结之网:从单纯意象到繁复意象


短诗一般都围绕单纯的意象展开,在一个意象单元内部营造诗意,像中国现代诗歌史上我们熟悉的卞之琳的《短章》、臧克家的《老马》、艾青的《我爱这块土地》以及上世纪80年代顾城的诗。当代生活的复杂境遇,使诗人心理意象的饱和度不断上扬,单一意象已不能承载其高涨的意绪。在意象构成上,诗人渴望走得更远些,从一个意象过渡到另一个意象,不断衍生,形成一个繁复的多结之网。


宋晓杰也不例外。一枚钉子,它的物理属性背后的人格意象是誓言、一个人年轻时的锋芒,而一枚生锈的钉子的人格意象是什么呢?诗人很自然地过渡到一组情绪意象上,用以描述人生倏忽的过程:“很快翻过山去”,“像悬空的那朵白云”,然后是风声、雷霆过后,那个人就成了“过气的人”,暮色加重,这些寓意着人生样态的意象随着诗人的情绪跟进,出现了诗人所给出“锈钉子”的正面定义:身体里的暗疾、时间的伤(《锈钉子》),而这个定义充满了生命的关怀,仿佛使我们看到了日暮途穷里一副哀伤的背影。在一首短诗里,我们收获了如此密集的意象,彼此互不搭界却拥有一以贯之的主体情绪。《不知道哪场雪是最后一场》全诗每一半句是一个单独的意象:“就像不知道哪个人,最后经过你∥哪个站台最后挥别,哪个日落最后辉映∥……哪个时辰、哪阵细雨∥哪件棉布睡衣、哪本书最后虚设了陷阱”,只有当一个诗人积累了丰厚的人生智识后,才会有如此跨度的联想力的构成,也才会由自然现象马上过渡到人生,过渡到人世伦理和对永恒的敬畏:“有些结论是别人给出的∥也是时间给出的∥一场雪是;一个人,也是。”


繁复的意象构成在宋晓杰的诗里,体现为大面积的铺排。在《今日立春》这一题目下,诗人开列出好多领域——植物界的返春现象,清淡的口味需求,一代代的英雄辈出,卷春饼的风俗带出了“卷土重来”的双关喻指,把春天的万象更新的气质淋漓尽致地指认出来。


小大之间:词语搭建的广阔空间


亲人、亲族、家庭,是宋晓杰最擅长的领域,也是她创作构思的起点,这一领域最易触动诗人的情感,是她内心回避不了的真实,然而它同时又是一把双刃剑,囿于此,不能跳出来,就会坠落于尘世中,无法张开诗意之网。宋晓杰充分领悟“家与国”之间的有机关系,她通过放大自我视域,追求词语跨度,寻找亲情领域与祖国、全众之间的对接,搭建起广阔的诗意空间。《中年》用“两山之间”的状态,形容中年的处境。一方面她对家人有一份深深的责任感,“爱骨肉、血脉和手足∥并看好它们”,一方面她又意识到自身的有限性,希求这个亲情的额度:“不减少,最好也不要增加”,因为她体验到了一种空前的无力感:“再没有翅膀了”,像年轻的时候不管不顾地任意翱翔,人到中年的负重感使诗人感觉身体“每片羽毛都是沉的、厚的”,恰是这有限的“羽毛”才可以实现深情厚谊地“护住所有的近亲和山河”的目的。“近亲”是一个小词,“山河”则是一个大词,这一小一大的词语组合,一下子拉开了空间的框架,把亲情的视域放大到整个中华版图的四角。宋晓杰是一个有着丰富的写作经验的诗人,她能够做到自觉而娴熟地运用语言技术,扩大诗意表达的空间,提升原始材料的品味。


《野蜂飞舞》展示了精神形象上的悬殊对比。形容野蜂之猛,“把这块田地和这个世界∥当作死对头,以命相抵”,诗人把世界比喻成在一端矗立的“庞大帝国”,而疯狂的野蜂用“最小的针眼”就把这个“帝国”戳得“千疮百孔”。针眼之小与帝国之大,构成了鲜艳而刺目的画面组合,这种不对等的力量角逐,宣示了弱小者对强大者压倒一切的精神态势。


将中国古典诗词中磅礴的意象行云流水般化入到现代语境当中,使宋晓杰的诗意空间变得更加明澈通透——


……城池陷落,英雄抱拳施礼

打马过山,远走天涯

锦衣夜行的人哦

你永远看不到我的荣光和内伤!


(——《面对雪野的感动》)


都市中的有情人化身为古典语境中的英雄侠客,演绎着今天稀世的爱情童话,犹如王家卫影片《东邪西毒》中江湖上的红男绿女,穿行在古代与现代两个情感时空之间,恍惚了今夕何夕的界限。“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雪在烧》)描述的是一种无中生有的画境,还是一种有中还无的禅境?我们从这一旷达的古典情怀中,领略到一种超越于词语之上的韵味。


《忽然之间》,我们看到宋晓杰的诗歌写作变得纯熟了,这里面有两个标志,一是她诗歌的质量总体稳定,作品与作品之间没有起伏较大的落差,这是一个诗人成熟的体征;二是练就了一副信手拈来、随意成诗的功夫,她的思维已变成了一台诗歌转换器,天上、地下、一花、一草,凡是被她的诗歌软手粘住的事物,全都被她轻飘地酿成了诗歌之蜜。



(发表于2014年4月25日《文艺报》第八版)


(李霞:辽宁省作家协会创研部)




“只有我,是越来越旧的……”

——首都师范大学第九位驻校诗人宋晓杰访谈录


霍俊明 / 宋晓杰


 

霍:晓杰你好!转眼一年的驻校生活就要结束了,相信你一定会有诸多感慨吧!每次我给驻校诗人做访谈时的开篇第一句就是“你好”!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就是彼此要道别的时候。总觉得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没有感伤可言了。忙碌生硬的生活消磨了柔软和疼痛的部分,甚至连死亡都是猝不及防的。先说说一年来在首师大驻校的一些感受吧!透过那扇窗户和楼外高大的白杨你是否重新发现了往昔、当下或者自我?也许北京如此灰蒙蒙的天气会影响诗人的“视力”和“呼吸”。


宋:俊明好!正如你所说,一年的时间就要过去了,或者说,是即将召开的我的诗歌作品研讨会,让我看到了更加紧迫的驻校时光正在渐行渐远。回想这段不寻常的时光,我愿意用新鲜和偏得来定义。因为我没读过大学,是诗歌给了我额外的补偿,把生命中缺少且我很在意的重要一环“合上”了!虽然与具体的学业无涉,我也不能拿回首师大的一纸毕业证书,但是,生命意义上的修补和重构已然发生,必将影响到我今后的人生。虽然北京时而阴霾的天气令人不开心,像一个人云里雾里命运不知所终,但另一种字里行间的欢畅呼吸和自由游弋,也许令我终身受益。


霍:当我读到你的这句诗“只有我,是越来越旧的……”时内心久久难以平静。岁月是如此残酷而不留半点情面!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内蒙的额尔古纳的相遇吗?2007年1月下旬,内蒙边陲的额尔古纳以她撼人心魄的纯净和辽远再次点燃了诗意的额头。漫天的雪绒和少女般的白桦如浪漫的诗页让往昔的生硬、干瘪获得了柔软与丰盈。恩合的俄罗斯式民居中温暖的炉火,深夜星空下关于诗歌和生活的对话,美仑美奂的白桦林,低头吃草的牛,茫茫雪山上被风吹乱的长发,迅速落下去的夕阳,雪野上依稀的狼的足迹,海拉尔车站巨大雕像下的合影,穿梭在人流熙攘的街头和超市、商场……。在无比寒冷而又洁净的背景下,我们对着白雪的屋顶、苍茫的森林,高飞的鹰隼,伟大的星空来谈论诗歌。黑暗中江非手中闪烁的香烟几乎驱散了我身处祖国边陲的所有寒冷。记得当时车站旁的午餐,江非差不多是吃了两大海碗的米饭。还有,你送的俄罗斯香水。我偷偷买了几把内蒙古钢刀藏在怀里,在车站蒙混过关。现在想想一个戴眼镜看起来瘦弱斯文的人厚厚的羽绒服里面竟然是寒气逼人的钢刀,吓人、瘆人啊!在这些永远不能泯灭的记忆中穿插、闪现、定格和放大着包括你在内的一些诗人的身影。在由海拉尔回北京的绿皮火车上,你、江非和曹五木都成了我人生以及诗歌旅途上的重要记忆。如今我已与曹五木这个诗人胖子失去了联系,他在额尔古纳夜晚如牛的巨大鼾声让我记忆犹新。这曾经“舒心的折磨”已成旧梦。在列车的奔跑、人生的奔波、命运的漂泊中,能有多少时光暂时搁置世俗和红尘繁重的牢笼而在一起谈论诗歌和往事?从额尔古纳回来,江非为我们的这次相逢写了一首诗《额尔古纳逢霍俊明 》:“你、真理,和我 / 我们三个——说些什么 // 大雪封住江山 / 大雪又封住史册 // 岁月 / 大于泪水 / 寂寞 / 如祖国”。前不久我费尽周折找到我和沈浩波以及谭克修在大雪森林里的一张合影贴到了博客上。


宋:是啊,你诗意的文字,让我又一次重温了那些美好的时光。我很少参加诗歌活动,尤其是诗歌和友情结伴而行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也可以说,那样的经历和感觉可遇不可求。所以,那次额尔古纳之行令我念念不忘,它们已变身成文字、诗行、不停地反观,一直是我美丽的珍藏——但我没想到也是你的。那些被大雪映衬的童话般的场景、那些与俄裔后代和诗友们的狂欢、那些星星悬垂而清澈的夜晚、围炉的夜话、面包的香气、热血潮涌的“将进酒”、小矮马和草原、火车上四个人无拘无束的欢笑和调侃……即使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潮难抑。我是北方人,但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浩荡的大雪,天地之间就是一个大的冰雪剧场、水晶宫,干净、清冽、静穆,有庄重、完美而立体的戏剧感。刚刚说出的一句话,像要历经长途跋涉的话外音,穿过看不见的层层时空,回环好久,才能被自己听见。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你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有一只被施了魔法的小狗,在一点一点节俭地享受地啃着你的鼻子,像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樱桃,并不急着一下就吃掉……是的,七年过去了,那天无意间与浩波聊起才知道,那次诗会也清晰地留在他心中。仿佛冬季正午玻璃窗上的美妙图案,一哈气,就消失不见。但夜深人静独自沉湎的时候,那些带翅膀的小仙女、骑白马的王子、琼楼玉宇、火树银花等景象又会重现。容颜脆薄如冰晶,抵不住蹉跎岁月,甚至一点微温也抵不住,像具体的侵蚀和消融,沉重的肉身只能越用越旧,斑驳、褪色,面目全非,最后成为无言的标本或一粒微尘散在空中。但是,不老的时光和如画江山,借年年初发、时时欢腾的新鲜生命,接力似的不绝如缕地来完成。


霍:每个人的写作动因都是有些差别的。据我所知你从17岁开始就尝试诗歌写作,那么当时是什么使得你最终选择了诗歌的方式?


宋:这是一个回望的过程。当我走在被命名为诗歌这条路上时,蓦然回首近三十年的灰淡往昔才知道,17岁那年的一首《乡思》(发表于辽宁省营口市的《辽河》杂志上,当时盘锦隶属于营口市)应该算是我的起跑线。那只也许乌有的蝈蝈不停地叫在深夜,却勾起我美丽的乡愁(应属为赋新诗之列),并沿着一条泥泞的乡间小路,往回走。虽然学龄前我在乡下的奶奶家呆过一段时间(我记不准是几年还是几个月、几天),但那是我诗歌或人生的原汁养分,差不多相当于现在参、鲍、牛初乳的补养吧。尤其是在大雨如注、大雪封门的时候,没有那种叫家庭作业的东西讨扰,我就趴在炕上翻泰戈尔、鲁迅、冰心和爸爸订的各种文学期刊,如《诗刊》《人民文学》《鸭绿江》等,恍惚记有还有一本杂志叫《丑小鸭》,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就这样,十七、八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回忆,并主动借助于顺手就能拿到的家什——文字,来写下瞬间的感受,天不怕地不怕地模仿着写些轻而又轻的文字,诗、散文、散文诗、小小说都有。或者那时也不知写的是什么,写出来再说(当然,像许多写诗的人一样,上学时我的作文就是“话痨”)。而且,凡是与文字相关的事我都愿意积极参与,好像那事儿缺了我不行。比如,《盘锦日报》征集副刊名字、长沙白沙液酒征集宣传广告,哈,那些大约都可以算作我诗歌或写字生涯的开始吧。


霍:通过你所说的我能够确认诗歌写作对于你而言不是一次偶然和意外,那些文字正是从你的内心和身体当中生长出来的。它们天然是你的一部分。多年来谈论女性诗歌尽管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强调女性主义,但是我们仍然不能避免从女性意识上来谈论女性的写作。你的诗歌多年来没有极端立场上的女权和女性主义色彩,而女性意识显然是一个近乎本质性的问题。那么,多年来你的女性意识体现在诗歌和散文等写作当中具有怎样的特征?而不同时期这种女性意识是否又发生了变化?


宋:一提到女性主义,就让我想起杜拉斯、波伏瓦、英国女权主义思想家米切尔,还有500磅年薪、有一间带锁房间的伍尔芙。我始终认为,先锋、主义和思想,并不是一个女性成为称职的家庭主妇的阻障。当今社会给参与社会事务和公共生活的女人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和可能,用“出得庭堂,入得厨房”来界定美好追求和恰切平衡,是我本人的理想。如果一个女人在人前滔滔不绝,厨房里盆朝天碗朝地、家人衣衫不整,那么这个女人或者是神明,或者是生活的低能儿。当许多人谈论女诗人如何如何,并着重把重音放在“女”字上时;当许多女诗人大声疾呼:“我是诗人,不是‘女’诗人”时,我并没觉得什么。诗人——专属名词;性别——女。而已。我觉得,只要不是在探讨诗意和“说事儿”的时候“意在此而言在彼”,过分夸大“女”字,就可以了。所以,如果谁说在我的诗中,女性意识体现得很明显,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呀。在诗、文中,除了表达人类公共的特征、情怀,由于女性自身生理或心理所表现出来的女性特征,又有什么不好呢?细腻、温婉、喜爱小东西,甚至有些犹豫、小偏执,这些特性女性普遍比男性多,只要不“过分”地带着女性的色彩,自然而然地呈现,我觉得都不应该在回避之列。当然,在不同时期的创作中,女性意识会像其他深邃、辽阔的思想一样,更应该上升到关心他人、民族和人类命运的高度上来,而不是仅仅像小女子文学或怨妇一样在个人的小圈子里打转儿。


霍:而用“女性意识”来进入你的文本在我看来还远远不够,那么除了一般意义上的女性意识,你的写作还具有哪些重要的精神质素或抒写视角?比如刚才你所说的还应该关注他人、民族甚至人类命运的高度。我觉得你一直对弱小的、普通的、卑微的事物投注了敏锐的关注和耐心的思考。我有时候会觉得一个女性诗人能够维持多年的素朴之心是如此不易和难得。你的很多诗歌看似平静和波澜不惊,但是深入窥测会发现静水流深的诸多隐秘而重大的部分。


宋:谢谢你的夸奖!其实我还写得不够好。


就像前面所说,女性自身所带有的一些弱点(当然男性也有弱点)不是都无法克服,有些弱点完全可以克服,比如,家居,但不琐碎;工作,但不昏沉;爱美,但不奢侈;爱钱,但不无度。凡此种种……既能深入,又能跳出。这样你就会比一般女人多些男性的大度、辽远、坚硬,比一般女性多些宽容、视界、隐忍。歌德说:“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可见,女性不仅是母土,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还有更加伟大的作用。


在我的诗中,可能更多一些坚韧和宽慰的东西。近年来,就像你所言,我的视野转向那些小的、弱的事物,就像我在一首诗里写的那样:“年轻时候,爱远方、新鲜和热闹多一些 / 像泡沫,爱大的、亮的、空的一切”,现在则转向了根。而正是那些平常的事物,如一枝新发的芽苞、细小的波纹、干净的小兽等等,令我发现了从前没有关注到的平静之美、细软之美、日常之美。是的,年龄的增长不是罪,但是如果没有相应匹配的思想的成熟、视野的开阔、心灵的宁静……那就亏欠自己了。有一句话好像是林肯说的,大意是说,一个人四十岁之后,必须为自己的相貌负责了,而能够负责得起的则是心灵境界和精神气质,它们是内心世界的晴雨表。


霍:是的,来自于日常的发现和诗意才是重要和可靠的。当然我不反对仅凭想象甚至幻觉的女性写作方式,但是我想一定程度上诗人的空间应该是打开的。有时候可能只是一条缝隙,但足以打量内心和周边的存在。我觉得你这几年来的诗歌中悲悯情怀(如《偏得》)、敬畏心理和“中年”般的时间感越来越明显。比如《锯木场的时光》《路过十五年前的俱乐部》《去往公墓的路上》《可能,已过了前半生》《中年》《时光的魔法师》《荒野中的孤坟》等。记得你的一篇创作谈就名为《中年的灯盏》。这种变化是来自于你对诗歌的思考,还是来自于生命状态对你诗歌话语方式的影响?很明显,随着时间的增长,不仅个体的身体状态发生变化,而且思维方式、情感状态以及存在境遇都相应发生变化甚至转捩。这正如年少时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亮光和燃烧,而成年之后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是黑暗和灰烬。这在你的身上体现的明显吗?而说到悲悯情怀再推进一步就是宗教感,那么你是否认为自己是具有一定程度的宗教感的作家?推而广之在你的阅读视野和文学交往中,是否有你所倾心的具有宗教感或悲悯情怀上的其他作家?


宋:是的,我对时间敏感。记得十九岁生日过后,我偷偷哭了一场,理由是年龄的第一个字头再也不是“1”了。而对时光和岁月的敏锐,一直跟随着我。我的散文集叫《流年》,即将出版的诗集叫《忽然之间》,还有许多诗也是在与时间有关的事物上打转,它们像表盘里的时针和分针,怎么也绕不开那块地儿,真是没办法。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不像从前那样嘴上常常叨念“时间过得太快了”。但在匆匆之间忽然抬头,总会愣愣地站一会儿,向刚刚逝去的时光行着注目礼。迎面而来的新鲜事物固然令人欣喜,但我更在意随风飘零的细枝末节。这与年龄有关又无关,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生命状态吧。这样的变化反映在诗中就是更多的沉潜、思忖、反省,不断地回头,从而积蓄着稳步向前的不竭动力。


2002年我去台湾时,发现每个酒店的抽屉里都有《圣经》,才知道宗教与日常生活是如此之近。2007年我在鲁迅文学院学习时,还到潘家园买过《圣经》和《赞美诗》,更早时还买过《塔木德》,偶尔翻翻它们会令我内心安稳、恬静。说到宗教,我想起妈妈,当她周围的一些同龄人越来越多地走进教堂,侧脸问她是否同去时,妈妈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我不信什么宗教,但我信良心。”朴素的话语令我动容。在万事万物之中,不管是俗世生活中的良心,还是像索尔仁尼琴那样具有文学的良心,只要我们自己能够心安,就足够了。


但是,冥冥中,我可能真的喜欢那些具有宗教情结的作家,比如,写下《小银和我》的希梅内斯,还有雅姆、巴乌斯托夫斯基、黑塞、普里什文、圣埃克苏佩里、画《护生集》的丰子恺……这个名单太长了,我一下还想不起那么多。但可以肯定地说,宗教感是一种融于血液中、流淌在行文中的悲悯情怀,与是否皈依、是否身着宗教的袍子无关。而且宗教感也不是读几本宗教书、做几次晚祷就可以有的,我更愿意理解为:它是日常生活中长此以往的自觉不自觉的修为。所以,我喜欢荒野上的烟火、上升的地气和土腥味儿,喜欢植物和默默生长的东西,这也可以说是我的宗教吧。


霍:感谢你的母亲,是她朴素的话语让我们知道宗教的本义就是良心。而每天走进教堂忏悔的人们回到家里继续着伤人的勾当时才真的可怕。怀有敬畏之心,对于诗人而言极其重要——对语言的敬畏,对自然的敬畏,对内心渊薮的沉淀与打捞。当一个19岁的少女为了“时间”而哭泣,那么我完全没理由不相信这种时间感体现在你以及女性写作当中是天然的事情。女性因为特有的身体和内心的焦虑不能不更为关注时间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在房间里布置镜子的原因。我曾经在多年前的一篇关于你的文章中指认你是一个安静型的诗歌写作者。你的诗歌与自白和宣泄无缘,你的诗更像是退潮之后大海上的一轮或圆或缺的月亮。在依稀的光亮中呈现着无边的黑暗,时时地倾听人生跋涉过的足声的回响。你的诗歌和你的人一样充满了温馨而深刻的真沉、细腻、宽容,温柔中也有倔强与不俗。我不知道随着你的诗歌这些年又有了新的变化,你是否同意我以往的观感?或者说你对自己的写作状态以及其间呈现的抒情方式和表达有怎样的认识与自我评价?


宋:谢谢你的关注与夸赞!我确实属于安静型的写作者。我觉得诗歌是一个人的精耕细作(当突发事件来临时,我们写下的诗篇则另当别论),没有必要叫嚣着、喧哗着“我要写诗了”。不能说别人爱热闹不好,这只是个人喜好和性情使然。所以,我不爱凑一些以诗歌之名哗啦啦蜂拥而去的许多热闹,近年来,我在试图改变自己,也参加一些活动,但内心里还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来去,有极少几个性情相投的写作者偶尔交流一下心得,听听他们真诚的建议就够了。


写得越久,越挑剔;越挑剔,对自己越不满意。也许我现在的诗比从前的写得好了点儿,但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或者说,不断审视自己诗风的转变或革新,无法确定现在的诗是否在变好。当然,我所追求的诗的主旨不变,它们应该是辽阔的、通透的,像清晨的大地,雾霭之中的农人、耕牛和白鹭,有着各自的饱满和欢欣。但更弱小的细部,则是我更加痴迷的那一部分。


霍:女性写作很容易因为情感的沉浸、沉溺或幻想状态而导致自我膨胀以及对世界的不信任态度。或者说这就是人们争相谈论的“阁楼上的写作”。你是否经历过类似的写作阶段?随着年龄的增长,你是否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命运的安排以及这种“既定性”安排对写作的影响?记得你在一篇文章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多年前,有懂得命相的人对我说过,我属大驿土的命。关于沉沉的‘命运’的话题,我不知底里,但一个‘土’字我是愿意接受的。因此,也喜欢与土相关的种种——比如土地;比如,土地上的河流,绿色以及白亮、淡腥的水汽……当然,还有诗歌里面的土腥味儿。虽然至今我仍弄不清楚,默默里,哪个在先,哪个随后。”我上网搜索了一下“大驿土”命。我注意到“大驿土与碗中沙”其中有这样一段话:“人生容易迷茫、婚姻良缘难得、体质不好、需要预防小人阻碍。事业上晋级很难。女士要带云海石,男士要带影子石,之后请法师用影子石、橘子石、法体盐、玫瑰金制作成石碑护身符,并按照生日在结印册上添加橘梗结印、夕城结印、南宫橘末结印佩戴3年就可以彻底化解命中凶煞。”仔细想想,这只能是一个时间的游戏!不可太当真啊。 


宋:你这么用心令我感动!我不信很多,又信很多。这段话我会用心珍藏,像你的美好祝福一样。这些陌生而带有植物气息的词语,已先于命书,让我认领。虽然是时间的游戏,但这种有趣味的游戏我还是喜欢的——对,诗歌也要有趣味!


年轻时,诗歌记录的可能多是零星碎语,见花落泪,望月抒怀,心中似有所悟便命笔写下。或者看到别人写了春天,对呀,我也来一首春天。别人写草原,我也毫不示弱。那时的趣味也许在于用美丽、轻灵、香味的词语,表达我们自己和人生的种种际遇和断章。随着时光匆匆,四十岁的火车已行进到了它的轨道,再不是二十岁的视野和所思所想,所以,这暗中的搬动工就是时间,而不是你我。但我们不知不觉就臣服于这样的安排,没有惊讶和狂喜可言。


霍:说到90年代以来的女性诗歌研究我本人不是很乐观,尤其是从整体和宏观的视角来考察这一时期以来的女性写作就更显得捉襟见肘或者南辕北辙。尤其对于一个新媒体的微时代而言,女性写作无论是从人数还是从文本趣味的差异性上似乎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时期。据此有人欢呼,也有人不屑一顾。说到女性研究人们最少谈论的就是女性写作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而很多的时候人们谈论的“现实”又被庸俗化、社会化甚至道德化了。那么对于你而言,你眼里和写作中的“现实”或“现实感”是怎样的?你的写作或者精神状态与“现实”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或者说你如何以个人的独特状态和写作方式才抒写属于你的“个人现实”?


宋:爱默生说:“世界似乎总是等待着它的诗人……诗人的诞生是编年史中最重大的事件。”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无可辨驳地被打上大致相同的烙印,并随着时代的节拍或舞或歌或发声或沉默。但是,怎样的现实才是真正的现实,或者说,我们眼中的现实离实际意义上的现实有多远?这是一个需要细究的问题。“不同的嗓音,同一种歌唱。”这是谁的诗句,忘了。但我觉得它说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是否为了“同一种歌唱”,而压抑了“个人”的发声?而且,我认为的“现实感”也不是今天“XX(产业)诗歌”流行,就都写XX;明天造出一个什么流派,就众诗人都趋之若鹜。甚至为了写出什么,卧底、潜伏都用上了。我觉得真正的现实,就是不粉饰,不扎堆,不隔靴搔痒,不为新诗强说愁。如果它真的触疼你了,再去写,那样的疼痛才是个人性和时代性的统一。


霍:你写了很多儿童视角和题材的散文和小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你有没有感觉到“成年经验”对“童年想象”所造成的障碍?说到童年视角以及回忆,再追问一下当下最流行的一个话题:你对城市和城市写作怀有怎样的情感和评价?你的精神故乡在哪里?你曾为盘锦的鸟类和生态写过一本书《湿地鸟影》,那么盘锦(湿地)作为一种“地方性知识”对于你的成长、写作以及人与地方(生态)之间的关系思考起到了怎样潜移默化的影响?


宋:没有障碍。说它是“见山是山”的第三状态可能有点恬不知耻了。但我真的没觉得成年经验对于儿童文学创作带来什么隔膜,可能我活得比较简单,智力跟几岁的孩子差不多吧。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我要书写那个离我最远的事物,/ 或是这个距我最近的事物。’这时,你书写的都不过是你自己。”所以,当我遇到《小王子》《窗边的小豆豆》《芒果街上的小屋》《夏洛的网》《吹小号的天鹅》等作品,就迷得够呛。前段时间还当当了好几本《我的野生动物朋友》《爸爸的木朵》《小小姑娘》,准备送给朋友的孩子们。当然,我也喜欢《塔莎奶奶的美好生活》、几米的所有作品,也喜爱阅尽苦难之后人生的澄澈。孩子和老人像岁月不间断地送来的宝贝,令人愉快。


城市生活和写作令人匆忙而乏味,总得找点安放素心的好去处,具体的土地可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书会为你提供所需。可能,那就是你钟情的世外桃源、梅晓拉、大溪地,就是你的精神故园。


盘锦是我的出生地,但族谱上却写着:山东登州府,应该是山东龙口吧,再往上追溯应该是河南商丘。我看着族谱,觉得自己的复杂性。但归根结底,我在“中国最美湿地”之一的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四十多年,它的风霜雨雪、春华秋实、风土人情,都是属于我生命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我是它的一部分。因此,它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就像父母的遗传一样必不可少。虽然呆久了也曾暗暗责备它的小家子气、应该严肃的事儿反而大大咧咧,但多数时候我还是爱它的,尤其是爱它的荒野——孕育一切的田野。知道明天就要返回北京了,今天一大早我还特意开车到外环转了转,似乎去见一位想念已久的亲人,我去见一下它,就放心了——虽然现在的田野里还没有多少绿色,可是,新翻出来的泥土是湿润而喜人的,不久,将是绿意婆娑,稻谷飘香,再度创造出来的一个新鲜世界。


霍:是的,故乡就是让你在疼痛中一遍遍温习失落和温暖的地方。你说到族谱我非常羡慕,因为我所在的村庄没有族谱。没有记忆和家谱的故乡是可怕的。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写作中有大量的关于“雪”的抒写,比如《一夜又一天,连绵的大雪》《今冬的雪特别多》《再次写到雪野》《怀念某年的一场雪》《面对雪野的感动》《雪在烧》《关于雪,另外的说辞》《忽然而至的雪》《独步雪中》《为什么一次次写到雪》《雪夜,为自己温一盏酒》《独坐雪夜》《春分的大雪》《我不知道哪场雪将是最后一场》等。连你的散文集都命名为《雪落无声》。这是否与你所生活的东北有关?或者作为一种核心意象或精神譬喻方式,“雪”对应了你的一种基本的情怀或者精神姿态?连你在一首诗的题目中都对自己这样发问——“为什么一次次写到雪”?类似的情况还有张曙光、王家新和桑克。我已经不能够仅在文化地理上指认北方场域对于一个诗人的影响,还应该从精神词源学上发问——诗人的精神与“大雪”一次次相遇该凸显了怎样一番灵魂和词语以及“现实”相撞击的景象?而理想主义在我们所生活的时代更像是一场大雪,它纯洁、空旷、凛冽而飞扬,但最终污浊的大地仍会吸尽它短暂的身影。是的,一场理想主义的大雪能维持多久?泥泞而寒冷的背景下,质疑、盘诘、沉痛、尴尬、放逐、担当、牺牲的诗歌精神在风雪之路上被一一展开或者掩埋。有时候,我们甚至会发现词语和修辞、意象已经无法分担内心的沉重。


宋:说得太好了!我们生活在北方,雪是冬天的常客,也是我们就地取材的寻常之物,更是我们的贴心朋友。那组密集的关于雪的诗,或者说是有雪参与的诗,写于2010年1——2月,我一口气写了三十多首。年轻的时候,几天写不出一首诗,就会觉得“宋郎才尽”了,眼前发黑,食不甘味,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现在不难为自己了,什么时候想写就写、有感觉就写。


写那组诗之前,我有近半年时间没写一行诗。那之后,又是差不多半年没写一行(近年来经常如此)。我比较健忘,去查了相关内容才记起,2009年11月下旬,我因为做了一个小手术处于半休养状态,不久就迎来了年终岁尾的热闹,迎来了新年前后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没完没了的雪。别人是忙碌的,而我偷着闲。它们与我像精神世界里相互慰藉的知心爱人,照耀与呼应——我非常明白,那其实是我一个人的单行道,我是唯独的独语者。但它在那个恰当的时间段里令我心安,继而豁亮、放达,放低姿态,顺从于这个需要小心轻放的世界。虽然纷飞的大雪终究敌不过阳光和时间,但理想主义的大雪毕竟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拯救了我,足够令我欣慰。


霍: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办《红海滩》,自从近期改版后这份刊物又充满了更多的活力。那么在办刊物的过程中以及驻校期间给《诗刊》编选稿子,你能谈谈你对当下诗歌(或者其他文体)总的阅读感受吗?大量的作品中最令你震动或最令你失望的是什么?


宋:是的,在许多需要讲明身分的座谈场、研讨会等场合,我都会说我是偏得的——因为我既是作者、读者,又是编者。除了有生以来第一份水质化验员的工作之外,我的工作就一直是编辑:企业报编辑、诗报编辑、文学期刊编辑,花样一点也没翻新,结果现在的状态是既腻味,又上瘾。但要特别说明的是,这种间歇似的发作,正表明我依然深爱着这份工作。特别是在编辑过程中,在酷刑的文字狱(坏文字像让我坐牢)中忽然惊现具有个性的角色,而非千人一面的奶油小生或韩流美眉,我就会拍案而起,兴奋不已。


说到现在诗歌的阅读感受,我觉得,现在的诗歌(或外延拓展至其他文体)孪生兄弟一样,太相像了。一是,跟风之嫌。完全是复制、粘贴之作。跟风之作大有“粉饰太平”、“虚假繁荣”的感觉。你家门前有座山,我家也有;你的童年捉襟见肘,我的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在现代文明日益发达的今天,似乎只有勇敢地“自揭其短”亮出自己“农民”的身分才是“还俗”,才能降格以求表明自己的谦卑、随和。二是,伪装苦难。明明他的父母生活得衣食无虞、安康快乐,却非要说他们不如意、不幸福不可。低矮的屋舍、辛苦的劳作、贫与困、老与病,并主动沉浸在自制的忧伤氛围之中,再硬挤出几滴廉价的眼泪,以“作贱”自己,反衬、抬高自己,以期达到欲扬先抑的效果。三是,没有气息、没有体温的伪抒情。没有一句话是自己的真情实感,没有一个字、词像溪水中的小石子能击起哪怕一丝浪花,像一开口就说假话的人,令人生厌。


霍:是的,现在的诗歌外在于真诚和灵魂的东西太普遍了。你对“80后”和“90后”群体中的女性诗人有比较认可或者印象深刻的吗?


宋:可能是我的阅读视野还不够宽泛,也可能是我记忆力比较差,我说不出优秀者的名字责任完全在我。还有一种理由就是偶尔追踪几次后的失望,然后就疏于记忆。比如说,如果哪天我忽然发现一位女诗人(她也是刚写几年)怎么写得这么好啊,一查出生年月,不是70后,就是60后。这就是说,成熟的写作是要经过时间沉淀、淘洗、筛选的。也许她才上网就成为全国知名的新锐诗人,但一定是她从前的生活积累像金缕衣的丝线,在暗夜中一丝一缕地编织而成,也许这样的编织过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除非个别的诗歌天才,我觉得不会再有其他途径了。


但我觉得现在的大学生诗群,还有网络中的写手,有的确实写得比较好了。他们的技术和经验也许还没有多少,但有充足的知识贮备、才情和表达能力,所以,有的诗有时会闪电一般击中我。我觉得这样的人确实不在少数。但能走多远,还需要许多诗之外的东西——比如,坚持、外力助推、有意识的自我提升等等都很重要。作为编辑,这正是我今后工作中需要多多努力的方向。


霍: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就是尤其是新世纪以来随着出行方式的变化以及城市化进程的加速,越来越多的诗人呈现了写作的“在路上”的状态。这种状态一则与当下诗人的生活方式和文学活动有关,也吊诡地呈现了写作的“浮泛”状态,即更多是走马观花和浮光掠影式的旅游手册式的写作。你的一些诗作是否也是在“行走”和“出行”的路上完成的?你是否注意到这种写作状态与“房间”和“固定”状态下的写作存在一定的差异?


宋:我对别人在“路上”的书写不加评论。确实有写得好的诗在“路上”产生,那说明他们精于此道,且在喧嚣的人声中能够专心致志。这个我做不到。所以没有一行诗是在路上写出来的。


我这个人有毛病。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就学会了五笔输入法打字,但我可以用电脑写散文、小说等其他文体,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电脑直接写诗。每次都是先写在纸上,然后在电脑上修改。过了好多年,才开始在电脑上直接写诗。虽然诗歌的字数很少,但每个字我都写得很慢,一首诗要磨蹭来磨蹭去,像个标准的老年人,走路走得很慢很慢,而不是像小说或散文那样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像个小伙子似的连跑带颠。但我并不觉得这种状态有什么不好。在房间或固定状态下写出来的文字,可能是冷却之后、经过省察的文字,这样是不是可能保持自己的精神世界更加清洁、深刻呢?


霍:谢谢晓杰!北京难耐的夏天来了,赶快回东北去吧!


宋:谢谢俊明!你辛苦了!


 2013年5月6日,11——14日,22——23日


(霍俊明,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研究员、评论家、诗人)


(收录于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研究论集《诗人与校园》  漓江出版社  2014年11月)




理论园地与他评


1、朵渔  朵渔  朵渔  朵渔  朵渔  朵渔  朵渔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张无为  张无为 张无为   陈超  谢冕  谢冕  谢冕  谢冕  谢冕  谢冕  谢冕  谢冕  谭五昌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徐敬亚  徐敬亚  徐敬亚  徐敬亚  徐敬亚   黄灿然  黄灿然  黄灿然  黄灿然   罗振亚  罗振亚  罗振亚  吴敬思  吴敬思  梁志宏  梁志宏  梁志宏  赵少琳  赵少琳  陈瑞  陈瑞  张执浩  张执浩  张执浩  张执浩  马鸣信  毕福堂  蒋言礼  吴小虫  吴小虫  耿占春  耿占春  周所同  周所同  吕达  巫昂  马晋乾  李成恩  李成恩  郭克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洪烛  洪烛  洪烛  洪烛  洪烛   郁葱  郁葱  郁葱  郁葱  郁葱  郁葱  关海山  洛夫  唐诗  王恩荣   李杜  病夫   赵树义  潞潞  庄伟杰  庄伟杰   甲子   张锐峰  张锐锋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西川  西川  西川  陈小素  郭金牛  郭金牛  杜学文  赖廷阶  赖廷阶  王单单  王单单  王单单  左右  雷平阳  雷平阳  木行之  王立世  王立世  王立世  王立世  王立世  王立世  王立世  王爱红  潘洪科  潘洪科  大解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肖黛  玄武

孤城  于坚  于坚  于坚  于坚  于坚  于坚  唐晋  刘阶耳  杨炼  杨炼  杨炼  孔令剑  赵建雄   赵建雄  赵建雄  李元业  石头  李元胜  李元胜  李元胜   李骏虎  李骏虎  李骏虎  雪野  闫海育  闫海育  悦芳  杜涯  杜涯  金铃子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沈天鸿  沈天鸿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邓朝晖  张新泉  刘川  刘川  张二棍  张二棍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简明  林旭埜  卢辉  张海荣  张海荣  葛平  百定安  百定安  人邻   李不嫁  林莽  苏美晴  树才  马启代  马启代  白桦  向以鲜  燎原  梁生智   梁生智  梁生智  梁生智  谷禾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成小二  李成恩   三色堇  李不嫁  宗小白  曾瀑  宫白云  安琪   江苏哑石  潘加红  刘年  谢克强  王妃  草树  臧棣  李浔  西渡  高春林  瓦刀  张建新  何三坡  周所同  路也  张作梗   黄亚洲  桑恒昌  胡弦  李少君  李少君  李少君  李少君  李少君  周所同  周所同  翟永明  商震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罗伯特·勃莱  敕勒川  大卫   任先青  娜仁琪琪格  西娃  陈先发  李琦  六指   重庆子衣  向天笑  食指  黄礼孩  黄礼孩  黄礼孩  大解  张执浩  雷平阳  江一郎  江一郎  江一郎  江一郎  江一郎  毕福堂  曹谁  王国伟   李唱白  荣荣  约翰·阿什贝利  左右  郑小琼  乐冰   孙大梅   马亭华  左拾遗  田暖  大连点点  马尔克斯  马明高  马明高  汪曾祺  左岸  李霞  林荣  林荣  涂拥  王恩荣  葛水平  王祥夫  闫文盛  十首精短诗赏析  葛平  杨凤喜  刘郎  韩玉光  雷霆  王俊才  王二  谢有顺  谢有顺  木心  雪克  雪克  雪克  雪克  雪克  张作梗  张作梗  卢辉  卢辉  卢辉  卢辉  卢辉  黄亚洲  李不嫁  苏童  韩东  谷禾  王恩荣  李少君  李少君  余华  吴言  唐依  李老乡  段崇轩  米沃什  张卫平  张卫平  张卫平  庞白  乔延凤  乔延凤  非飞马  辛泊平  辛泊平  辛泊平  芦苇岸  黄土层  黄土层  方文竹  安琪  安琪  余笑忠  谷冰  谷冰  谷冰  汉家  翟永明  胡弦  阿信  长篙  周所同  羽菲(法国)  李钥(美国)  众评  温柔刀  陈朴  西川  西川  张执浩  张清华  张清华  莫言  老刀客  王春林  王春林  昌政  昌政  王恩荣  汤养宗  汤养宗  郁葱   梁志宏  白公智  李唱白  静铃音

  

曹伊论战(1)  曹伊论战(2)  曹伊论战(3)  曹伊论战(4)  曹伊论战(5)  曹伊论战(6)  曹伊论战(7)  曹伊论战(8)  曹伊论战(9)



我评(综评与一诗一评)


综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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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诗一评:


马启代(1)  马启代(2)   马启代(3)   马启代(4)   马启代(5)  马启代(6)   马启代(7)  马启代(8)  马启代(9)罗广才(1)  罗广才(2)  罗广才(3)  罗广才(4)  罗广才(5)  罗广才(6)  罗广才(7)  蒋言礼(1)  蒋言礼(2)  蒋言礼(3)  蒋言礼(4)  蒋言礼(5)  蒋言礼(6)  蒋言礼(7)  蒋言礼(8)  蒋言礼(9)山翠(1)   山翠(2)  山翠(3)  山翠(4)  山翠(5)  山翠(6)  崔万福(1)  崔万福(2)  崔万福(3)  崔万福(4)  崔万福(5) 姚宏伟(1)  姚宏伟(2)  姚宏伟(3)  姚宏伟(4)  姚宏伟(5)  姚宏伟(6)  姚宏伟(7)  姚宏伟(8)  姚宏伟(9)  姚宏伟(10)刘年(1)  刘年(2)  刘年(3)  刘年(4)  刘年(5)  月牙儿(1)  月牙儿(2)  月牙儿(3)  月牙儿(4)  月牙儿(5)余秀华(1)  余秀华(2)  余秀华(3)  余秀华(4)  余秀华(5)  余秀华(6)  余秀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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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活动


● 和顺县“相约七夕、相遇和顺”大型诗歌采风笔会回放之一(总155期)

● 和顺县“相约七夕、相遇和顺”大型诗歌采风笔会回放之二(总157期)

● 诗眼睛||理论园地:王恩荣《对县域新诗写作中提出问题的试答--答榆州诗友问》(总535期)

● 诗眼睛||缅怀大师,传播文化:多倫多「湖畔書院」主辦的洛夫詩歌朗誦賞析追思會纪实(总394期)

● 诗眼睛||汇总:《诗刊》“E首诗”2018年山西入选者被推荐所有作品欣赏 (总514期)

● 诗眼睛||书讯:《三晋诗人》创刊发布会在太原龙城国际成功举办(总563期)

● 诗眼睛||快讯:“新时代都市诗歌创作与走向研讨会”在太原成功举办(修定版)(总622期)

● 诗眼睛||远方:梁志宏:行走俄罗斯(组诗)(珍藏版)(总638期)

● 诗眼睛||年度推荐:《诗眼睛》2018年推送入选《中国微信诗歌年鉴》的作品(总673期)

● 诗眼睛||书讯:《汉诗三百首·2018卷》目录和编后记(修正版)(总715期)

● 诗眼睛||海外诗会 传播文化:【多伦多诗友会】首届华人诗歌研讨会:切磋诗艺,共求美好(总719期)

● 诗眼睛||五告读者书:平台运作与五告读者书(总788期)(2017.3-2019.4 珍藏版)

● 诗眼睛||母亲节专辑:张新泉、西川、黄亚洲、娜夜等五十首献给母亲节的现代诗精选,每首诗都能让你流泪!(总800期)

● 诗眼睛||母亲节专辑之二:欧阳江河、韩东、张执浩、大卫等五十八首献给母亲节的现代诗精选,每首诗都能让你流泪!(总802期)

 诗眼睛||端午节专辑:晋中市纪念屈原诗歌征文获奖作品展播(总823期)

 诗眼睛||端午节专辑之二:余光中、欧阳江河、大解、娜夜、张执浩等古今诗人献给屈原之 汨 罗 诗 章!(总826期)

● 诗眼睛||诗歌活动专辑:任爱玲诗歌研讨会暨《尘世之光》首发式在太原举行(收藏版)(总834期)

● 诗眼睛||诗歌活动专辑:徐忠诚 赵玉兰《灯下絮语》《溪涧兰草》出版作品研讨会 (收藏版)(总871期)

 诗眼睛||七夕爱情诗专辑:余光中\朱湘\洛夫\食指\海子等一百首献给七夕节的现代诗精选, 情到深处便是诗!(总890期)

 诗眼睛||中秋节专辑:胡弦\臧棣\车前子\陈先发\雷平阳\大解\刘川等一百诗人写中秋月亮的现代诗歌精选,(总926期)


个人年度报告


● 诗眼睛||个人年度报告:王恩荣二〇一七年年度发表作品情况(总318期)

● 诗眼睛||个人年度报告:王恩荣2018年阳历1月份到12月份底刊发的作品情况(总67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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